在那遥远的地方

　　从小我就一直在父母身边，从未离开过城市。唯一一次远离城市便是在六岁那年回到了姥姥家。……

　　从小我就一直在父母身边，从未离开过城市。唯一一次远离城市便是在六岁那年回到了姥姥家。

　　姥姥在家族败落后就住在乡村里，虽然耳濡目染的都是乡村的淳朴气息，但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大家闺秀的优雅。姥爷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姥姥一人，听妈妈说，姥姥和姥爷曾经那时是很相爱的，因为都是来自书香门第，他们平时在一起最爱做的便是作画或是写书法。

　　每当这时，姥姥总是在一旁认真地研墨，而姥爷则提笔在纸上宣泄出世间最美的作品。可是，那年姥爷因为脑溢血而突离人世。从此，姥姥就变得沉默寡言，就连妈妈要将她搬到这附近的乡村来这种大事，她也不吭一声，只由妈妈做主。

　　而我回去的时候，就是在姥姥搬到城市附近的乡村之后了。在姥姥的卧室的墙壁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装饰，唯一一张相片，还是她从老家带来的姥爷的遗像。对此，我一向嗤之以鼻，我向来认为乡下人的思维都太守旧，就连所有的坚持也都是那般陈旧，所以，对于姥姥的坚持，我也没有太关心。

　　那一日，学校要求背的诗词，我还没有背完，恰逢天气不错，我便站在院里，一遍遍地诵读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读了一遍又一遍这首词，却讶然地听见了姥姥卧室里传来了她哽咽的哭声。

　　我连忙跑进去查看。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姥姥站在桌前研着墨，泪水不断从她浑浊的双眼中滴落，直直落进墨水中。她在喃喃自语着，我仔细听，才发现她念的正是我刚才读得那一首词。我不敢再打扰她，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那天夜里，姥姥第一次和我坐在一起观赏夜空。“姥姥这辈子，没遇上什么好事，最幸运的是就是能和你姥爷在一起。”她旁若无人地诉说，而我静静地倾听。

　　“刚搬到乡下的时候，我们很穷，也不懂怎样种粮食。一次，下着暴雨，我回来晚了，淋到了雨，在家里不停发高烧。”

　　“他，就那样愁着医药费。在那天夜里，他不眠不休，直到在手上磨出了一个大的水泡，这才写完了几张作品。一写完，天刚亮，他就跑到集市上去卖。”

　　“最后，他兴奋地揣着卖出作品后的钱去给我买药，可谁知，因为农忙，所有的药店都关着门。他跑了一家又一家，才在十里外的药店买到了药。”

　　“因为担心我，他一路跑回来。而后就为我煎药，不顾自己已经两天没休息，他就那样，一直厨房卧室地跑着。”

　　“最后，我的高烧总算退了，而他也累垮了，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他还在询问我是不是好些了。”

　　到最后，话音变得有些轻颤，姥姥又一次哭了。豆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顺着当年姥爷照顾她时，一直摩挲的那道痕迹滑落。

　　我不知道姥姥的叙说对我有怎样的改变，可是，听完后，我只明白自己体会到了他们的故事的伟大。

　　随后的几年，我都没有时间再回去。直到前年，我听见妈妈说姥姥病危，昏昏沉沉的，一天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着。

　　“让姥姥回一趟老家吧。”我轻声劝道。妈妈同意了。

　　在回老家的路上，姥姥一直在昏迷间梦呓着。到达的那一天，姥姥格外有精神。她怀中一直抱着姥爷的遗像，跪在姥爷的墓前，她没有哭，而是笑，因为她知道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

　　姥姥俯身向前，额头紧贴在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犹在微笑。她轻声默念，“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下辈子，我还要为你研墨。”

　　她在风中闭上了眼，走得那样幸福，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到那个遥远的地方，寻找自己最美好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