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里开出了会笑的花

  五年里我看着岩岩的头发一次次被剪短,最后在我们分离的那一年终于留长到了锁骨处。现在的我在魔都蒸着桑拿天骂着娘,生怕自己变成一盘烤肉,被人加点孜然误食了。她在古城某个小镇安静地做着设计,好像大家从来没有过交集一般地把日子过得特别不食人间烟火。有时候翻着岩岩的微博,除了她手上还戴着那串奶奶送的佛珠外,找不到任何熟悉感。所谓成长,就是看着你的变化翻天覆地,却跟我再无联系。所谓分离,想起你的模样美好青涩,却看到你的笑脸陌生而遥远。

  初入象牙塔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在小城横行霸道的银枪小霸王,嚣张地一路越级当上了全象牙塔最牛逼的学生干部。带着满身尖刺和耀眼的光芒,成功地灼伤了很多人的钛合金狗眼,挤兑我的凑齐了一整部《甄嬛传》,今天宣传部送来一瓶鹤顶红,明儿文娱部又进贡了一丈红,后天外联部直接寄来一条白绫。我哭得满脸鼻涕地往岩岩身上蹭,觉得世间阴险,恨不得遁入空门,哭完就开始日他们舅老爷的先人板板,骂得昏天黑地。岩岩一边跟我贫,一边拽着我满古城的找酒喝,拍着我的肩说:“几年以后吧,你会觉得那都不算事儿。”现在想起来,哪里需要几年,不过是转身就忘了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岩岩总是被以为成男人,接近板寸的头发,染成了阳光的颜色,小脸又瘦又白净,不是三叶草就是新百伦。这厮的装逼腔调配合我的长发飘飘,被学妹们YY出了各种无下限碎节操的剧情。

  每年我的生日就像是我那帮狐朋狗友的灾难日,小唯总是在大半年前就在想要给我这个挑剔又作死的女人怎样的东西,我才不会损得她想揪着自己的长发吊死在房梁上。而草泥马那匹神兽和茄叔,曾经分别送过我马桶刷和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我抱着他们两个哭得很伤心,因为我知道精神上面的疾病这辈子算是治不好了。

  两年前,我生日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雪,一伙子人喝高了开始在loft里面撒欢,岩岩明显喝大了,突然抱着我狠狠地吻了下去,我从震惊中恢复之后,看着岩岩迷离的眼睛,弱弱地问了一句:“你用什么牌子的润唇膏,嘴唇好软啊。”

  问完突然想抽自己两个耳刮子。岩岩点起一支骆驼,什么也没说,我们就这样沉默地挨着彼此坐着,直到岩岩熄灭了烟,走到键盘旁边,吹了吹麦克风,“喂喂喂,在座的安静一下,下面唱首歌送给我一位在我生命中闪闪发亮的神经病,《情人的眼泪》。”

  一曲终了之后,有几个小女生过来打听岩岩的电话,都被小唯暴躁地赶回去:“人家是姑娘,你丫瞎啊!”

岩石里开出了会笑的花

  一直到现在,我的手机里还是存着这首歌,在后来无数个失眠的晚上听到岩岩沙哑的声音,还是无比安心,就好像我的生活里,你从来都在。

  那天之后,我们生活突然生分了很多,我忙着准备留学的各项材料,雅思考了两次都遇到一个操蛋的岛国人,急得我团团转。而岩岩也开始谈恋爱,对方是艺术学院里出了名的美人,像是迷你版的高圆圆,性格很好,会和我们一起撒欢。那段日子里,岩岩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着犹疑和闪躲。

  后来,我也恋爱了。结结实实地爱上了一个人,最后也结结实实地恨上了他。

  在对方不知道的生活里,我和岩岩在同一段时间里面为了感情精疲力尽。我不知道岩岩和美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天在拥挤的街区,我和小唯撞见岩岩和她拥抱,一袭及腰的大波浪剪得比岩岩还短。岩岩和她面对面站着,美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只看到岩岩用力咬着嘴唇,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美人说了几句就走了,岩岩一个人看着地面发愣,我走过去问她:“你丫咋这么作呢,人家姑娘美美的头发,你是不是嫉妒让别人剪了?”岩岩突然大哭起来,我吓得手足无措。

  几天后,我收到美人给我发的短信,“我以为和她相爱,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最终才发现我在这段自以为是的感情里面始终扮演着一个弱智,她跟我的长发一样被我剪了,我就这样变成了自己都害怕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是替岩岩辩白还是替岩岩伤心,无言以对。紧接着又收到一条:“我恨你们。”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只是,我看到了我和岩岩之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筑起来的高墙。

  后来的岩岩开始扔掉以前最宝贝的限量三叶草,高跟鞋白裙子变成了她的新宠。蓄起长发的岩岩冰冷起面孔,十足的女王模样,各路小正太恨不得跪见女王大人。我还是和女王岩岩扯扯淡吹吹牛逼,直到初夏我们彻底告别象牙塔。我的留学计划最终还是被搁浅了,留在了这个拥挤的大都市里浮浮沉沉。有次在梦到岩岩模糊的脸,还是当年利落的短发染成阳光的颜色,站在晃荡的树影里,斑驳了一身的光影。傻傻地笑着冲我不停挥手,“苏薇薇,这边,快过来!”忽的把我从梦里唤醒,才想起来,那样的年纪离开我们很久了。

  岁月漫长如河流,我在上游徘徊,你在对岸驻足。我们后来各自生活不再交集,却把彼此扎根在心底的土壤里,诉说着艰难生命里温暖的安慰。这是你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我不写自己的故事,却在清晨的阳光里,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有了不得不写下去的理由,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习惯没有你的日子,尽管这些你并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相遇的,我已经不记得。只是听你说,“看到你垂着长发温柔的走下楼梯,想来也不是什么刻薄的姑娘”。

  我不会想念你,只是有时会突然想起你。

  (大暑天气,魔都每天都会有一场暴雨,我习惯站在阳台上看雨。送给我的好友——我在阳台上看雨,却想起了你。)

  我在阳台上看雨,却想起了你。

  我在夏天与你相遇,也在夏天与你走失。

  有谁为你剪短头发,你又为谁蓄起云丝。

  我在阳台上看雨,却想起了你。

  你是夏天里的火热,也是夏天里的冰凉。

  有谁为你空出心房,你又为谁尝遍沧桑。

  我在阳台上看雨,却想起了你。

  你说,你不会想念一朵浅红色的虞美人。

  因为它早已经种在心里,

  不用想念,

  根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