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一场旅行,总有人如影随形

  因为我知道,你那是为我好。可能你早就提示了我这个结局,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你的‘有你在’究竟是何含义。现在想来,那真是我所听过的,最好的话,仿佛人间的细雨。

没有过一场旅行,总有人如影随形

  1、我想变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我自己

  我听着同学们那些近乎虚幻的嘈杂声,看着卑微的灰尘与阳光共舞,一切都有些恍惚,就连老师在讲台上课的声音也听不真切。我完全没有办法静下来,也不敢看老师的眼,因为我愧对老师。

  放学的时候,我终于去了老师的办公室。走进去时,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有些抬头看了我一眼,这让我更加紧张。我握紧了拳,走过去老师的身边说:“老师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你交代的事。”

  “哦?”老师看着我说,“怎么了?”

  被老师看着,我都快要哭出来了,昨天老师跟我说,让我看着,以后穿背心和短裤的同学都不允许进教室。但我根本没有做好,我只能对老师说:“老师真是对不起,同学们都不肯脱衣服给我检查。”

  老师听完后愣愣地看着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微笑着对我说:“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我不怪你。”

  我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但就在刚走出办公室没几步的时候,我听到老师暴发出了极大的笑声,还有询问他说:“那个就是你们班的极品?有傻到这样的人没啊!”他们又说了一些我听不清楚的什么,然后大笑了起来。

  我的手又有些抖,我知道他们说的是我,但我从没想过老师们会这样嘲笑我。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陈懿,他斜了我一眼说:“汉奸又跑去打小报告了。”我带着满腔的愤怒,走过去问他说:“你刚叫我什么?”

  陈懿的身后还跟着一群男生,他有恃无恐地笑着对我说:“你应了什么,我就叫的你什么,汉奸!”

  然后我向陈懿扑了过去。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对他视而不见,匆匆走过。但或许是因为老师的笑声,令我的愤怒终于暴发了。但我和陈懿并没有牵扯多久,便被他身边的几个男生扯开了。陈懿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看着我说:“那家伙臭死了,可能几个月没洗澡了!”然后便有人应道:“怪不得那么黑,原来是脏的。”还有一个男生满脸挑衅地看着我说:“我刚揍了他的肚子一拳,肯定痛死他。”

  我转身灰溜溜地走了,连肚子里隐隐的阵痛都弃之不顾。

  因为刚刚向陈懿扑过去的时候,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现在我只能用最快的脚步离开,用尽全力忍住眼眶里泪水,尽快逃离这里。而令我觉得可笑的是,原来在反抗过之后,我更能知道,我是如此无能的人。

  无能到连愤怒都微弱如火星,转瞬即逝。

  关于痛、悲、和懦弱的故事,我早已不想多讲。但我的身上依旧有着一切我所不喜欢的特质,丑、矮、黑、不被人喜欢,就连本应深爱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我微小谨慎地做着所有的事,却刚好恰得其反。就连我的名字,郭浩麟,都似乎和我走向了各自相反的道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被神所喜欢的人,就像我。我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被所有的物体排斥的幽魂,无处着落,没有圣母护荫。

  有的时候,大部分时候,我想变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我自己。

  2、孤独的病之花

  孤独总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你玩,你总是一个人,跳舞也一个人跳,说笑也一个人笑。我永远溶不进同学里,和老师的接触也并不被喜欢,反而却是扣了一顶爱打小报告的汉奸帽子。我害怕这样,却这样度过。

  我在教室里总是注意着卢尤莉,她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比我更不受欢迎的人。因为我渴望着成为那些快乐的人当中的一员,加入他们。但卢尤莉从未去做过任何挣扎。我看不起卢尤莉,并不想和她做朋友。但陈懿似乎在和我冲突之后,更加针对我了,下课的时候,我看着陈懿那伙人跑到卢尤莉的身边说:“你要小心哦,郭浩麒总是看着你,搞不好是爱上你了,可是那家伙是个半年都不洗澡的人,你要小心被他臭晕哦。”

  他们一边说的时候,一边肆无忌惮地看着我,耻笑着。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们,专注于冰冷的课桌,但却竖起耳朵倾听卢尤莉的反应。只是等了许久,她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就是一个如此沉默的人,永远独自坐在一角,沉默得如同死尸。

  我有时龌龊地想,她都快可以和植物们展开大战了。

  但至少这件事提高了我对卢尤莉的注意,她和我一路从学校走到了公交车站,我走在她后面,惊讶地发现我在这之前,居然从不知道她和我同一个车站。卢尤莉即使在车站等车,也是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我一直看着她,然后有些鬼使神差地,我走向了她。她似乎永远在看着前方,却永远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我对她说:“你好。”

  她连看都没看我。

  我有些紧张,说话也不禁有些颤抖:“你回家是吧?”

  她依然没有理我。

  “你家住哪儿?”我似乎铁了心,想和她说话。

  我问了她好几句话之后,她才看了我一眼,但依然没有说话。她的刘海很长,有些遮住了眼睛,但我依然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似乎早就烙上了深深的孤独。

  “你每天都来这里坐车?”我再次问道,我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却像是不甘被她小看不被理睬。她终于回答我说:“你有见过像你这般无聊的人吗?”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我经常照镜子。”

  她听完后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真是个白痴。”我正有些尴尬,她却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

  就在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公交车来了,我尴尬地说:“我的车来了,我先走了。”

  但我上了车之后,发现她跟着上来了。原来她和我同一辆公交车,但我从未注意到她。犹豫了一番之后,我走过去对她说:“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呢。”她的笑容,令我对她有了一些好感。她似乎也放下了一些防备说:“好像我也是第一次笑,今年。”

  “希望不是嘲笑。”我自嘲地说,“每次别人对我笑的时候,都是嘲笑。”

  “是嘲笑。”她马上肯定了我的话,“别人对我笑的时候,也是嘲笑。”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在这瞬间,我的人生得到了一些肯定。如果不是孤独到痛苦的人,我想他们永远都不会懂,这样的肯定是什么意思。

  卢尤莉的五官并不丑,但她多少有些轻微的肥胖,而且她的左脸上有个褐色的胎记,我曾坏心眼地觉得那像是狗的小便的形状。我想她如果被嘲笑,一定是因为这个的关系,就像我的丑矮和黑。

  所有的自卑都起源于我们自身的不完美。我想我和她都知道,所以我们便不说话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和我同一站下车。

  我看着卢尤莉跟在我的后面,我说:“我们这样有点像一起放学回家一样。”

  “嗯。”她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家吧?”我鼓起勇气问道,我突然觉得,我似乎能和她成为朋友。

  “不要。”她直接地拒绝了我。

  于是气氛变得尴尬而空白,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对她说:“我被嘲笑,是因为我的丑,还有我的蠢,总是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我也一样。”她说,“不过还有,我被嘲笑,也有因为我们家的原因。”

  然后我们便各自分开,就像两条交叉而过的线。

  在公交车上的我们,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令灵魂相距十分之近,曾经只差零点一公分的距离。

  但在这之后,我们便背道而驰。可能再也没有了任何成为朋友的机会。

  3、我们都是上帝的瑕疵品

  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凌晨,没有灯,陷在黑暗当中。我一直在想今天下午和卢尤莉的谈话,她可能是我转学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真正谈话的人,她可能成为我的朋友,甚至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即使是那几句若有似无的谈话,也足以令我的灵魂振奋,一整夜睡不着。第二天我很早便起来,顶着一双黑眼圈,去到了车站。我等了半个小时,然后等到了卢尤莉。

  我装成了偶遇的样子,笑着对她说:“HI。”

  但是她并不理我。

  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径直走到了公交车站的最角落边上站着。我看着她,她却不看我,然后公交车来的时候,她径直上了车。

  我突然觉得异常懊恼,我站在公交车的前排,和坐在最后的卢尤莉,之间似乎隔了万水千山。我不知道对她来说,我们昨天的那一次接触算是什么,但我看着她现在对我不理不睬,我便不断地对自己说:“卢尤莉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也能像那样同学那样,让我的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

  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一直一直地重复着,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一遍又一遍。

  去到教室的时候,我被陈懿拦住了。他站在教室门口,笑得很是狡猾,他对我说:“上次不是老师说让你检查,穿背心和短裤的同学不能进教室的?”我没理他,侧过身想进教室里,我知道他是来嘲笑我的。但是他再次拦住了我。他说,“现在老师让我检查了,你不如脱下衣服给我们检查一下,你有没有穿背心和短裤。”

  “我没穿。”我应道。

  “那就给我们检查。”陈懿笑着说,一群男生围了上来。我看了一眼坐在教室里的卢万莉,她依旧坐着,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心里发狠,对陈懿说:“你真想检查?”他愣了一下,还没有回答的时候,我便继续说,“那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穿背心短裤,就在这里,有种没?”

  我说出来之后,周围一片寂静,我恶狠狠地盯着陈懿,我想让他和卢尤莉都知道,我不会只是被嘲笑的人!而寂静过后,那群男生都起哄了,他们围着我和陈懿,大叫道:“脱脱脱!”我脱了校服的上衣,我看着陈懿,他脸色青红不定,看来是下不了台。他身边的那些男生也停下了起哄,看来他们也知道陈懿有些骑虎难下了。

  “脱啊!”我气势汹汹地盯着陈懿说。最后这场闹剧以一分钟后老师的到来而结束。

  下课之后我再去找了陈懿。

  “你看,我并不比你差。”我对他说。

  陈懿有些防备地看着我,大概他不明白我的来意。我犹豫了一下,问他说:“所以,能认同我吗?我想当你的朋友。”

  陈懿愣了一下,但马上大笑了起来,他笑着说:“你想当我的朋友?你这个暴露狂!死心吧你,像你这种心里有阴影的变态,我们正常人怎么会和你交朋友?”

  不止是陈懿,他的朋友们也笑着说我是一个变态,忽然间所有不明就里的同学们,似乎全都认为我是一个一年只洗一次澡的暴露狂,他们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而我对自己的愚蠢和天真也避之唯恐不及。

  我恍然明白,原来将希望系在别人身上,像我这种人,无论结果是输是赢,我都不可能胜利。

  午餐的时候,我去找了卢万莉。

  她依旧坐在食堂的一角,长长的刘海遮着她自己以外的世界。

  “刚你看到了?”我问她说。她点了点头。

  “我刚刚哭了。”我撇了撇嘴说道,我明白,我已经阻止不了自己丢脸了。

  “看得出来。”她淡漠地说,就像我们从未交谈过一样。我抬头看着卢尤莉,看着她身后的蓝天白云,我想,那些晴朗,是永远不可能会属于我的。

  不知为何,我现在坐在卢尤莉面前,我只是想让一个人知道我。即使是卢尤莉也行。我对她说:“我爸也不喜欢我。”

  我爸是个富家子,娶了那个爱他爱到死的穷女生,但这并不是一个完美故事的结局,而仅仅是另一个破碎故事的开始。婚后我妈变得任性爱发脾气,我爸受不了她,自己走了。妈妈一个人无法生活,便又在外面找了一个男人,没想到却发现怀了前夫的小孩,那个男人一见这个阵势,丢下了我和我妈也跑了。我妈生下我后,只能带着我去见我爸,我爸却咆哮着说:“老子怎么知道你生的是谁的儿子?你想回来骗老子的钱吧!滚出去!都滚出去!”

  “……去找自己的父亲,却被那样对待的感觉真是不好啊,我还曾经期待他会喜欢我,会像个父亲一样对我呢。”我有些伤感。

  “都差不多。”卢尤莉一边用勺子戳着碗一边说,“我以前也挺傻的,老是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低着头,不知道她是在讽刺我还是在说她自己。

  但卢尤莉忽然抬起头说:“既然你说了,所以就算是交换一个秘密吧,那时我也以为找到了一个朋友,非常高兴。但其实在那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不过是她们的一种陪衬的工具,像是绿叶或是手提袋那样。那时我还挺傻的,给人家跑腿也愿意,帮她做什么也愿意,但其实她只是拿我给她的所谓的真心拿去当笑话看而已。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甚至我家里比你家还难受一些。

  我听完卢尤莉说话之后,突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可能人就是这样的,当听到有人和我们一样悲惨时,便会觉得轻松许多。

  但我想着卢尤莉一个女生遭遇那些事情,心里便为她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那天我和她一起回家,同一辆公交车,同一趟的路,但却没有说话。

  4、是我们不配这个世界,还是世界配不上我们

  我想人真的是需要朋友的,或是说需要一个可以让我们将自己的灵魂看得更清晰的伙伴。一个灵魂伙伴。至少在食堂里,卢尤莉充当了那么一刹那,我的伙伴。而之后我或多或少也有和她接触,我们之间的隔阂,似乎也消除了一些。

  至少我们交换的那一个秘密,也是有点用处的。只是我们像受了太多伤的野兽,只敢一点一点地认同,永远也不可能冒进。

  我跟卢尤莉说,我跟着我的妈妈到处跑,我经常转学,每次到了新环境都要贱兮兮地对大家说我想和你们做朋友,然后不要犯任何的错,用最快的迅速尽我所能什么都做只为了打入大家的朋友圈。但每次在外面笑得都累了之后,回家我一个人看着窗户外面空虚得直想哭。

  从前我曾想做一个改变世界的人,但现在似乎想都不敢想。而我也不知道,从前的那个我,和现在的这个我,到底谁比较傻。

  卢尤莉听完后笑了,她说她也差不多,她说她从小就想当一个小公主,过家家也只想演小公主。但那种热门的职位当然轮不到她,更何况她脸上还有一个疤。于是她在和别人过家家的时候,演各种招财猫盆景之类的角色。然后回家后,家里的大椅子就是她的父皇,小凳子就是她的王子丈夫,因为她能坐在它们的怀里,能有他们的怀抱。而有一天一直一起玩过家家,演王子的那个男生忽然说让她也试试演公主,她幸福得都快要死了,都能演出奥黛丽·赫本的范儿了,而且在那一瞬间她有如神助地明白了――那个王子男生暗恋她。

  但第二天那个王子便和另一个女生卿卿我我了,卢尤莉不过是王子和公主吵架后用来刺激别人的物品而已。

  “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们就是垫脚石的命。”卢尤莉说,“就像对我来说,可能我也只是我爸的垫脚石。”

  “确实是这样的。”我附和着说。有这样的命运确实是一个悲剧,但更悲剧的是你知道,你还要背负着这个命运多几十年的时间,无法离职,无法罢工。

  这天我和卢尤莉说完这些后,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们居然笑了。

  然后我轻轻地牵了她的手。

  她的手猛地抽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任由我握着,仿佛飞累了的海鸟,临时找到了可以栖身的窝。

  5、总要人来陪我,咽下苦果,再尝一点美梦

  陈懿的性格就像是平时他在我面前所展露的那样,总喜欢欺负人,但有时候,有些人并不是太好欺负的,他却不明白。我回家的时候,看到陈懿被几个男生围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小巷子那里。而平时和陈懿在一起的男生,也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在我看见陈懿的时候,陈懿也看见了我。他向我投以求救的眼神,我也看着他。

  围着陈懿的那些男生,见陈懿四处张望,便打了他几个耳光,我看着陈懿哭了起来,不停地道歉。而那些人似乎还在说要怎么收拾他,要挑断他的脚筋什么的,当然那大多是恐吓的可能性比较多,只是陈懿却哭得更厉害了。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巷子口。

  然后陈懿的哭声更大了。

  我拿起手机给老师打了电话,跟他讲了陈懿的事情。说起来也有些可笑,就是因为我一直想讨好老师,才有老师的电话,虽然因为那件事我被陈懿那些人所排斥,这次却救了陈懿。老师带着校卫和我去到巷子里,喝散了那些欺负陈懿的人,我却看到陈懿的裤子湿了一片。他哭得稀里哗啦,也被吓得尿裤子了。

  看着老师带着陈懿回了学校之后,我便走了。但我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陈懿突然追了上来,他换了一条白色的裤子,和上身的校服对比起来,无比地突兀和丑陋。

  陈懿十分紧张地看着我说:“浩麟,你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好吗?”

  “嗯。”我点了点头。

  陈懿看我答应得这么轻松,便紧张地互搓着双手,然后他像是抛出了极大的诱饵般,问我说:“我们可以当朋友吗?”

  “可以。”我对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你了。”陈懿咬着嘴唇说道,然后说:“我先回学校去了,老师叫了我爸妈来。”

  “嗯。”我点了点头。

  看着陈懿走时的背景,我完全没有找到了组织的狂喜。或许和卢尤莉的认识和交谈,令我更认清了灵魂这种东西。陈懿完全就是我曾经所仰慕的人的样子,英俊高大,皮肤很白,家境富有,有许多朋友,受人欢迎。但如今,我看着这个世界上所有曾被我仰望过的人,我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站在那么高的山峰上,到底冷不冷,会不会有我们这种仰望者完全想像不到的寂寞?

  毕竟人生无常这种东西,并不是现在的我们所能体会的。

  坐在摇晃的公交车上,这一刻,我突然有点想卢尤莉。

  在她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朋友的含义,但我想或许我们有超过朋友一些。更深刻一点,我们是灵魂伙伴。甚至在我的心底里,有藏着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有爱情之类的东西藏在我们的心底里,只是现在,它仍未发芽。

  毕竟,我不嫌弃她的胎记和阴抑,她也不嫌弃我的丑陋和无趣。

  我最近总是会经常想起她,想关于她的一切。和她在一起会感到舒服,痛快,安稳,欢乐。只是我并不是经常能见到她,她并不总是和我同车,我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

  我在离家的前几个站下了车,因为想起要帮我妈去超市买点东西。但我没想到却在超市遇到了卢尤莉。她看着我的时候,有些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她问我说:“能帮我个忙吗?”

  “可以,你说。”我觉得她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你不可以生气的哦?”她看着我问。

  “嗯。”我点了点头,于是她对我说:“走吧。”

  我有些奇怪地和她并肩走出了超市的无购物通道,但在我们走出去的时候,警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愣了一下,卢尤莉却说:“我在你的书包里放了东西,跑吧,不然被追到会被当是贼的。然后你就完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卢尤莉一眼,但远处跑来的保安不由得我再和她说些什么了。我撒腿跑了。

  我跑出了超市,跑在公路上,风吹过我的耳畔,呼呼作响,连路人我都分不清楚,我只是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最后我被保安追上了,他们搜了我的包,但我发现我的书包里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骂了我几句神经干吗乱跑什么的。之后我的电话响了起来,卢尤莉在电话里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我们一路走,她在前面,我在后面,没有语言,我仔细算过,我们一直保持着间隔大约一米的距离。走过了三条街之后,她停了下来。她转身看着我说:“其实我没往你包里放东西,警报响是因为我包里的东西。”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说:“我偷了超市的东西。”然后她走到了路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我跟着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卢尤莉说:“我偷了一些奶粉和巧克力,可以拿去卖。我爸要钱,不然他会去学校找我,大家会知道我是一个贼的女儿。

  “他是一个偷窃的惯犯,而且一再被抓,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就会去找我要。

  “那天我和你说话是因为他出狱了,我有些开心。第二天我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他又问我要钱了。我怕你也知道我是一个贼的女儿。以前我的朋友们就是因为他而不理我的。”卢尤莉突然抬起头说,“但是现在,我突然想让你知道。”

  她没有哭,眼睛也没有红,只是淡漠地看着我。我想她的人生里,所谓的痛苦这种东西,大概已经痛到麻木了。

  我抓着她的手说:“没事的,还有我嘛。”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涌出了无限的勇气,并且我知道我的勇气来源于哪里――那是她给我的。

  6、我对任何人无害,除了我自己

  我成功地进入了陈懿的朋友圈里,虽然有些人一开始并不了解,但很快也适应了我是他们的朋友的事情。陈懿在最初也有些防备我,怕我将他的事情说出去,但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他那次的尿裤子事件也没有人说出去。我还曾去了他的家里,他的爸妈和我谈了一些事情,很好地招待了我,我突然更明白了人的含义。而这些,我相信都是卢尤莉给予我的,教懂我的。

  那天陈懿他们去唱KTV,他去约了卢尤莉,一开始她拒绝了,然后我跟她说我也去。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最后卢尤莉也一起去了,虽然大家还是有些不理解陈懿最近的做法,但毕竟男生圈里的女生总是比较容易受欢迎的。很快大家也和卢尤莉打成了一片。只有我和卢尤莉的眼神交流里,总带有一些别人不会懂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孤独和欢乐的含义,与他们不一样,只有我们自己懂。只是有个男生突然开卢尤莉的玩笑,我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样的玩笑,只是那时我觉得他的无意可能过份了些,我便和陈懿向他解释了卢尤莉的境况,说到了她对父亲的敏感。

  说起来有些可笑,在陈懿发现我真的不会将他那件事四处宣扬,并且也不会去威胁他时,他忽然和我成了兄弟。他说要找到一个像我这样好的朋友并不容易,而我只是笑,很多时候,很多的好,只是我们不了解,所以便不知道。

  而令我觉得心痛的是,在我们在KTV的洗手间向那个男生解释卢尤莉的父亲对她并不好,而且曾是个囚犯的时候,卢尤莉走了进来。她看着我。她说:“你们没关门。”

  然后她看着我说:“我没想到你会出卖我。”

  说完她就跑了,那一瞬间,我的心彷佛有什么东西塌陷了一般。我追了出去,可是她却根本不愿意理我,我看到她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掉。

  我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委屈,我和他们说那些事,是因为我知道了那些男生也不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因此讨厌她,甚至会更照顾她。就像她能和我成为朋友一样,她也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

  我追出去之后,卢尤莉却和我说:“我告诉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你有更重要的地位!可是现在没有了!”

  她最后的那句话是咆哮而出的,而与她那句话一同涌出的,还有她的愤怒、眼泪和鼻涕。

  我想,她是难过到了极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掉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但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我那个决定,是否真的那么错。

  之后卢尤莉再也没有理过我,我们还是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教室,她却更沉默了。她走路的时候避开我,眼神从不和我接触,避免任何与我接触的行为。

  体育课考男女接力的时候,她和我分到了一组,但她却和另一个女生说要调换搭档。陈懿他们去找了那个女生,让她不要和卢尤莉换。

  可是最后,依然没有如我所愿。

  卢尤莉当天请了病假,她连和我一点点的接触都不愿意。

  之后陈懿和那群男生们,给了我一些金钱上的帮助,我们买了玫瑰花放在操场上,等着卢尤莉走过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的时候,我向她道歉。许多同学围着我看,我在大家面前跟卢尤莉说,我喜欢她,请她原谅我。

  我拉着她,不愿意让她从我身边走过,除非她原谅我。

  她甩了我一巴掌。

  她看了我那黑里透红的脸颊一眼,但这脸颊上的痛,怎么及得上我心里的痛。

  我发了疯一般地纠着陈懿的衣领,向他怒吼着说:“都是你,都是你出的烂主意!”

  他尴尬地说:“浩麟,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要你帮!不用你帮!”我狠狠地将他推倒在了地上,我的朋友们,伙伴们,他们看着我说:“你怎么能怪陈懿,你疯了吧?”

  7、总有一个人 爱你如生命

  我想我是有点疯了,我自动退出了陈懿的朋友圈子,再也不和任何人接触。

  我变得沉默得可怕,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和曾经现在都沉默的卢尤莉一模一样。

  我依旧搭23路公共汽车,但是一看到卢尤莉在车里,我便会自动下车,等另一辆。

  在我沦陷得几乎彻彻底底,成绩也一落千丈的时候,老师突然来找我谈话,他说有时候读书也是讲天分的,但是我以前那么努力学习,成绩也只是一般般。现在我无心向学,成绩肯定只能垫底。

  我发现我以前和老师套近乎还是有些效果的,只是从前的我并不知道而已。

  但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将自己变得和卢尤莉一模一样,我只是想让我的灵魂,再多贴近她一点,哪怕只是零点零一毫米。

  只是想来,那毫无意义。

  在这一场关于灵魂的距离的战争里,我唯一的战果只是,毁了自己。

  而我的救赎姗姗来迟,在毕业之后,我才在书包里看到了卢尤莉留给我的字条,她说:

  我原谅了你,因为我知道,你那是为我好。可能你早就提示了我这个结局,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你的‘有你在’究竟是何含义。现在想来,那真是我所听过的,最好的话,仿佛人间的细雨。

  只是我将自己潜藏了太久,我和你的相遇,对我来说,有特定的时机,那仿如上天的安排。你并不仅仅是我的朋友,就像我并不可能接受所有的那些人,都当我的朋友一样。

  我并不和你一样,虽然我们的灵魂相同,但我更加懦弱。没接触过孤独的人往往会觉得孤独很酷,陷入孤独中的人会觉得孤独很凄苦,而对我来说,孤独早已并不存在。我更觉得,人是需要真正的绝望的,你不会感叹欢乐,不会害怕孤独,不会期待救赎,不会妄想幸福。真正的绝望令你心平气和。

  那不是气馁,不是破罐子破摔,更不是那种一杯红酒配电影轰轰烈烈不如平静的烂大街歌词,它只是认清自己的灵魂,接受自己的一切。

  但我还是感谢你,曾经让我的绝望动荡不安,面临破碎。

  可惜的是我始终不敢面对。

  但亲爱的,我多感谢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永恒如此。

  我拿着字条去了卢尤莉家里找她,他的父亲说她去了外地工作了,我问他去了哪儿。

  他说:“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儿?你怎么副死了人的表情?难道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什么大事。”我笑着说,“只是我也要走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卢尤莉知道,这是否大事,我们错了一份最好的友情,也可能错过了一份最好的爱情。

  永恒如此。